血的教訓
墨跡暈染在淡色的信紙上,他握著筆的手因為傷口的抽痛而些許顫抖。
1032年一月十五日,天氣陰,小雪
親愛的歐珀,你最近過的好嗎?
對不起,因為前陣子發生了一些事,所以隔這麼久才寫了這封信,又或許戰爭真的容易讓人遺忘時間的流逝。
軍隊因為前幾天的大雪,暫時不會有行動,我才能找到時間能整理自己的思緒。
這陣子我想了很多,但有件事,我只能和你說,因為世界上可能只有你能明白了。
突然被一旁傷兵的呻吟嚇了一跳,他朝聲音來源望去,手上的傷也因為移動而感到一陣疼痛。小心地將身旁的燈往自己移近了些,他停頓了兩秒,繼續在紙上寫了幾個字。
軍隊上次的夜襲失敗了,而且緊急撤退的原因,
是來自於我的疏失和軟弱。
接著他又進入了一次較長的停頓,思緒回到幾周前的一個晚上,那晚的天空黑的令人喘不過氣。
* * *
在那次的夜襲,八禾被指派傳送突擊指令給另一分隊埋伏的團員。
他謹慎地用旁邊的樹叢掩護自己,跨過一具具被白雪覆蓋,早已腐敗的屍體和盤根錯節的樹根,用最快的速度往分隊的方向前進。
起初的一段路還算順利,但快到目的地時,什麼聲音吸引了他。
他緩緩地靠近聲音的來源,竟然是一個倒在樹叢中的傷兵所發出來的微弱的呼吸聲。
忘了一開始的警戒,沒分出對方是敵是友,他緊張的跑過去查看對方的傷勢。
「你還好嗎?聽得到我的聲音嗎?」蹲在那人身旁,一邊檢查對方的情況,一邊用兩人才聽得到的聲音試著叫醒對方。
「唔...疼、疼、疼!!!」那人因疼痛張開雙眼,在看見八禾時,眼神閃過了一絲恐懼,雙脣開合許久卻沒發出任何聲音。
但他沒有因此停下手邊的動作,稍微檢查後發現那人的雙腿及腹部都因為劍傷而大量出血,傷口之大甚至可以看見裏頭的森森白骨。
八禾不自覺地皺了下眉頭。「...你的傷....」
「呵、呵....我的傷..是不是..救不了..」那人突然苦澀的笑出聲,似乎語氣中還含著不知名的嘲諷。
「別這樣說!一定還有救的!!」堅定地打斷對方的話語,他不想一條寶貴的生命就這樣被放棄,更何況他們連試都還沒試!
這樣突然的一句話使對方停頓了一下,驚訝地看向他,表情變得有些複雜。「......我不....」
「不試試看怎麼知道..我去通知醫療的人!你撐著點!」轉身就要離開,突然感覺對方拉住他的衣角。「嗯?」
「...可以先答應我..把這個帶回去嗎?」似乎猶豫了一會,那人有點艱難地從衣服中拿出一個沾了血的信封,看起來有些沉。
「..這個東西我想交給我的弟弟...家裡只剩他一個人了..我怕...」並沒有把話說完,對方的語氣有些顫抖,在黑暗中看不見他臉上的情緒。
「....我知道了。」他伸手接過那東西,當準備再次站起時,突然腹部一陣刺痛襲來。
一隻匕首深深地插入他的身體,鮮血正汩汩地流出,馬上把衣服染紅了。
「你!!」才驚訝對方怎麼還有力氣行動,手上的信封突然炸裂,射出刺眼的光芒以及正常人無法忍受的熱度。
瞬間炙熱的疼痛感從手掌延燒至肩膀和胸口,他感覺手臂朝不正常的方向斷裂!
「哈、哈...真是...太天真了..」看著他痛苦的跌坐在地上,那人斷斷續續的說著,語氣莫名的苦澀,黑暗中看不到那人眼角有些濕潤。
「原本..還在想我就要死在這了...沒想到能為軍隊做些什麼呢...看到那光...他們很快就會來了....咳、咳.... 太沒..太沒防備...」
幾秒的時間,樹叢開始有了躁動,似乎剛才的強光讓敵軍發現了他們的位置。
突然,樹叢中衝出一個高大的男子,速度敏捷的讓人無法反應。
接著刀鋒毫無猶豫往倒在地上的那人刺去,直接貫穿了心臟,瞬間鮮血四濺。
八禾掙扎著撐起身體,沒想到接著一個巴掌直接往他的耳光打去,瞬間頭暈目眩,一陣血腥從胸口湧上,大口的鮮血從他的口中噴出。
力道讓他失去平衡又直接倒回地上。
「你以為你自己在做什麼!?」男人低吼,聲音十分憤怒。「要不是我剛好在附近巡查,你...!?」
聽到男人最後的語句似乎被什麼打斷,他有點茫然的坐在地上,視線因為剛才的強光刺痛而模糊,耳朵則因為巴掌而嗡嗡作響。才正想著要再次用左手撐起自己,突然感覺那人朝自己走來,接著身體一輕,竟然直接被扛上對方的肩膀。
「...啧。緊急撤退!」男人強而有力的聲音穿破死寂的夜空。
那一晚,機會難得的突襲最終以失敗告結。
-
當他再次醒來時,已經身在軍營裡了。
右手掛在胸前,腹部也被繃帶纏著,眼前的景象仍然非常模糊,雙眼似乎被紗布包住了。
透過濃厚消毒水的味道,他得知這裡是醫療傷兵的地方。
嘗試起身,但刺骨的疼痛感迫使他放棄行動,只好又躺回床上。
「那時候的匕首有毒,你能活到現在算是個奇蹟。」突然一個低沉的男聲響起。「但你再這麼做,下次就別期待能活命了。」
「...我...對不起。」他悶悶的回應,聲音有些沙啞。
接著又是一段長長的靜默。
「你跟他很像。」男人突然突兀地說了一句話。
「.......?」疑惑地轉向聲音的來源,他不太明白對方的意思。
「你和你的父親一樣,有一雙溫柔的眼睛。」淡淡地回應,男人並沒有看著八禾,而是看向不知名的遠方,似乎再回憶著什麼。
那人膚色黝黑,戰爭在他的臉上刻下堅毅的線條。
「......這不是什麼好事。」男人接著說。
「您認識我的父親?」聽見對方提到自己最在意的那個人,他緊接著問,語氣迫切。
「......」一陣沉默,忘記八禾看不見自己的反應,男人微微的點頭:「他曾經是我的上司。」和摯友。
男人並沒有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,只是又看了八禾一眼。
「所以,您知道當時的情況吧?...可以告訴我嗎?可以告訴我,父親..是怎麼死去的嗎?」
左手緊抓著被單,他的語氣明顯顫抖著,與其說是詢問,他的語調更像是喃喃自語。
「......。」那人沉默了,似乎在思考著。過了一會,他緩緩的開口:
「你的父親...選擇對敵人慈悲,對自己殘忍。」男人語調平板,並沒有正面回應他。
但是短短的幾個字卻清楚地刺在八禾心上。
因為他知道,那,絕對不是一個光榮的殉死。
心頭一緊,他感覺雙眼刺痛,溫熱的液體似乎沾濕了包裹眼睛的繃帶。
「你要記得,是理想主義者並沒有錯,但並不是每個人都和你們一樣。」
男人低低的說,八禾沒有看見他的雙眸除了悲傷還有其他莫名的情緒。
* * *
停下手中的筆,他覺得視線又變得模糊了。看來眼睛的傷要完全好可能還要一段時間。
刪去了許多細節以及和生命危險相關的描述,他已經寫滿了整整三張的信紙。
揉揉雙眼,他再次提起手中的筆。
我一直以為正確的東西,竟然變得讓人如此害怕。
我不知道和你說這些對不對,但是歐珀,你知道嗎?我可能差點就要和父親一樣了。
我這幾天不停的思考,究竟怎樣拿捏心中的情感才是對的,但是仍然沒有得到任何答案。
也許我一開始就錯了,敵人之所以為敵人,就是因為我們相對立著。
在戰場上,也許真的不能堅持讓每個生命都得到理想的結果。
但即使如此,我還是不想放棄相信,每個人都是珍貴的存在,都應該被認真的對待,就算是敵人也是一樣。
歐珀,寫到這裡,我想先跟你道歉。
抱歉讓你看到這些沉重的東西,如果可以,我真的希望你能永遠不觸碰到和戰爭有關的事。
但我真的需要有人能告訴我,我的選擇到底對不對?女神會允許我這樣的相信嗎?
情緒有些激動,眼睛刺痛的感覺越趨頻繁,再次提醒他該休息了,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,雖然心情有些複雜,還是又在信紙底部補上一些字。
因為身上的傷被判定不會在短期內復原無法成為戰力,我不會再參與接下來的軍事行動了,可能會和這一批的傷兵一起被送回范德雷。
雖然可能很快就會再見到熟悉的一切,但是我卻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了。
最後,希望你一切平安順利。
八禾辛
墨跡暈染在淡色的信紙上,他握著筆的手因為傷口的抽痛而些許顫抖。
1032年一月十五日,天氣陰,小雪
親愛的歐珀,你最近過的好嗎?
對不起,因為前陣子發生了一些事,所以隔這麼久才寫了這封信,又或許戰爭真的容易讓人遺忘時間的流逝。
軍隊因為前幾天的大雪,暫時不會有行動,我才能找到時間能整理自己的思緒。
這陣子我想了很多,但有件事,我只能和你說,因為世界上可能只有你能明白了。
突然被一旁傷兵的呻吟嚇了一跳,他朝聲音來源望去,手上的傷也因為移動而感到一陣疼痛。小心地將身旁的燈往自己移近了些,他停頓了兩秒,繼續在紙上寫了幾個字。
軍隊上次的夜襲失敗了,而且緊急撤退的原因,
是來自於我的疏失和軟弱。
接著他又進入了一次較長的停頓,思緒回到幾周前的一個晚上,那晚的天空黑的令人喘不過氣。
* * *
在那次的夜襲,八禾被指派傳送突擊指令給另一分隊埋伏的團員。
他謹慎地用旁邊的樹叢掩護自己,跨過一具具被白雪覆蓋,早已腐敗的屍體和盤根錯節的樹根,用最快的速度往分隊的方向前進。
起初的一段路還算順利,但快到目的地時,什麼聲音吸引了他。
他緩緩地靠近聲音的來源,竟然是一個倒在樹叢中的傷兵所發出來的微弱的呼吸聲。
忘了一開始的警戒,沒分出對方是敵是友,他緊張的跑過去查看對方的傷勢。
「你還好嗎?聽得到我的聲音嗎?」蹲在那人身旁,一邊檢查對方的情況,一邊用兩人才聽得到的聲音試著叫醒對方。
「唔...疼、疼、疼!!!」那人因疼痛張開雙眼,在看見八禾時,眼神閃過了一絲恐懼,雙脣開合許久卻沒發出任何聲音。
但他沒有因此停下手邊的動作,稍微檢查後發現那人的雙腿及腹部都因為劍傷而大量出血,傷口之大甚至可以看見裏頭的森森白骨。
八禾不自覺地皺了下眉頭。「...你的傷....」
「呵、呵....我的傷..是不是..救不了..」那人突然苦澀的笑出聲,似乎語氣中還含著不知名的嘲諷。
「別這樣說!一定還有救的!!」堅定地打斷對方的話語,他不想一條寶貴的生命就這樣被放棄,更何況他們連試都還沒試!
這樣突然的一句話使對方停頓了一下,驚訝地看向他,表情變得有些複雜。「......我不....」
「不試試看怎麼知道..我去通知醫療的人!你撐著點!」轉身就要離開,突然感覺對方拉住他的衣角。「嗯?」
「...可以先答應我..把這個帶回去嗎?」似乎猶豫了一會,那人有點艱難地從衣服中拿出一個沾了血的信封,看起來有些沉。
「..這個東西我想交給我的弟弟...家裡只剩他一個人了..我怕...」並沒有把話說完,對方的語氣有些顫抖,在黑暗中看不見他臉上的情緒。
「....我知道了。」他伸手接過那東西,當準備再次站起時,突然腹部一陣刺痛襲來。
一隻匕首深深地插入他的身體,鮮血正汩汩地流出,馬上把衣服染紅了。
「你!!」才驚訝對方怎麼還有力氣行動,手上的信封突然炸裂,射出刺眼的光芒以及正常人無法忍受的熱度。
瞬間炙熱的疼痛感從手掌延燒至肩膀和胸口,他感覺手臂朝不正常的方向斷裂!
「哈、哈...真是...太天真了..」看著他痛苦的跌坐在地上,那人斷斷續續的說著,語氣莫名的苦澀,黑暗中看不到那人眼角有些濕潤。
「原本..還在想我就要死在這了...沒想到能為軍隊做些什麼呢...看到那光...他們很快就會來了....咳、咳.... 太沒..太沒防備...」
幾秒的時間,樹叢開始有了躁動,似乎剛才的強光讓敵軍發現了他們的位置。
突然,樹叢中衝出一個高大的男子,速度敏捷的讓人無法反應。
接著刀鋒毫無猶豫往倒在地上的那人刺去,直接貫穿了心臟,瞬間鮮血四濺。
八禾掙扎著撐起身體,沒想到接著一個巴掌直接往他的耳光打去,瞬間頭暈目眩,一陣血腥從胸口湧上,大口的鮮血從他的口中噴出。
力道讓他失去平衡又直接倒回地上。
「你以為你自己在做什麼!?」男人低吼,聲音十分憤怒。「要不是我剛好在附近巡查,你...!?」
聽到男人最後的語句似乎被什麼打斷,他有點茫然的坐在地上,視線因為剛才的強光刺痛而模糊,耳朵則因為巴掌而嗡嗡作響。才正想著要再次用左手撐起自己,突然感覺那人朝自己走來,接著身體一輕,竟然直接被扛上對方的肩膀。
「...啧。緊急撤退!」男人強而有力的聲音穿破死寂的夜空。
那一晚,機會難得的突襲最終以失敗告結。
-
當他再次醒來時,已經身在軍營裡了。
右手掛在胸前,腹部也被繃帶纏著,眼前的景象仍然非常模糊,雙眼似乎被紗布包住了。
透過濃厚消毒水的味道,他得知這裡是醫療傷兵的地方。
嘗試起身,但刺骨的疼痛感迫使他放棄行動,只好又躺回床上。
「那時候的匕首有毒,你能活到現在算是個奇蹟。」突然一個低沉的男聲響起。「但你再這麼做,下次就別期待能活命了。」
「...我...對不起。」他悶悶的回應,聲音有些沙啞。
接著又是一段長長的靜默。
「你跟他很像。」男人突然突兀地說了一句話。
「.......?」疑惑地轉向聲音的來源,他不太明白對方的意思。
「你和你的父親一樣,有一雙溫柔的眼睛。」淡淡地回應,男人並沒有看著八禾,而是看向不知名的遠方,似乎再回憶著什麼。
那人膚色黝黑,戰爭在他的臉上刻下堅毅的線條。
「......這不是什麼好事。」男人接著說。
「您認識我的父親?」聽見對方提到自己最在意的那個人,他緊接著問,語氣迫切。
「......」一陣沉默,忘記八禾看不見自己的反應,男人微微的點頭:「他曾經是我的上司。」和摯友。
男人並沒有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,只是又看了八禾一眼。
「所以,您知道當時的情況吧?...可以告訴我嗎?可以告訴我,父親..是怎麼死去的嗎?」
左手緊抓著被單,他的語氣明顯顫抖著,與其說是詢問,他的語調更像是喃喃自語。
「......。」那人沉默了,似乎在思考著。過了一會,他緩緩的開口:
「你的父親...選擇對敵人慈悲,對自己殘忍。」男人語調平板,並沒有正面回應他。
但是短短的幾個字卻清楚地刺在八禾心上。
因為他知道,那,絕對不是一個光榮的殉死。
心頭一緊,他感覺雙眼刺痛,溫熱的液體似乎沾濕了包裹眼睛的繃帶。
「你要記得,是理想主義者並沒有錯,但並不是每個人都和你們一樣。」
男人低低的說,八禾沒有看見他的雙眸除了悲傷還有其他莫名的情緒。
* * *
停下手中的筆,他覺得視線又變得模糊了。看來眼睛的傷要完全好可能還要一段時間。
刪去了許多細節以及和生命危險相關的描述,他已經寫滿了整整三張的信紙。
揉揉雙眼,他再次提起手中的筆。
我一直以為正確的東西,竟然變得讓人如此害怕。
我不知道和你說這些對不對,但是歐珀,你知道嗎?我可能差點就要和父親一樣了。
我這幾天不停的思考,究竟怎樣拿捏心中的情感才是對的,但是仍然沒有得到任何答案。
也許我一開始就錯了,敵人之所以為敵人,就是因為我們相對立著。
在戰場上,也許真的不能堅持讓每個生命都得到理想的結果。
但即使如此,我還是不想放棄相信,每個人都是珍貴的存在,都應該被認真的對待,就算是敵人也是一樣。
歐珀,寫到這裡,我想先跟你道歉。
抱歉讓你看到這些沉重的東西,如果可以,我真的希望你能永遠不觸碰到和戰爭有關的事。
但我真的需要有人能告訴我,我的選擇到底對不對?女神會允許我這樣的相信嗎?
情緒有些激動,眼睛刺痛的感覺越趨頻繁,再次提醒他該休息了,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,雖然心情有些複雜,還是又在信紙底部補上一些字。
因為身上的傷被判定不會在短期內復原無法成為戰力,我不會再參與接下來的軍事行動了,可能會和這一批的傷兵一起被送回范德雷。
雖然可能很快就會再見到熟悉的一切,但是我卻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了。
最後,希望你一切平安順利。
八禾辛